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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波随笔

龙美术馆，天地大观

陈海波

龙美术馆去过不少次，对它12米的挑高空间和厅内钢筋水泥的风格早就了然于心。但这次的体验却是一种彻底新鲜的、甚至略带颠覆感的震撼。因为一走进展厅，除了中央一束顶天立地的光束外，整个环境都十分昏暗，让人感觉仿佛一头扎进某条时光隧道的黑洞中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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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龙美术馆的又一场大展，也是自开馆13年以来，第一次集结近200件珍贵文物的展出，从商周至明清，从甲骨文、青铜器、玉器到佛像、瓷器、家具，展品阵容庞大，旨在呈现帝王意志、文人雅趣与民间智慧的融合，以及三千年华夏文明及工艺的巅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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墙上的前言板，不走近些，几乎是看不清的。能够拍板这样的布展方案，真是有魄力。一边这样想，我一边凑上前去，竟然在前言板的左侧又“意外”看到一个小画框。并没有灯光特别照着它，里面是刘益谦的一封亲笔信，他写到，“收藏是私人的，但文明属于所有人。三千年时光的厚度，终将化作展览中一器一物的灵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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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了，也大概是被展柜中仅有的光源所吸引，视线自然而然聚焦在展品上。展柜里的光正柔和地照射在文物上，真诚、谦卑又克制，虽然藏家丝毫没有要大肆炫耀对它们的所有权，或者烘托曾为它们支付过如何的超级高价，但这场展览实在有太多件珍品有价可寻，且都是历年拍卖场上的明星，这样一次性看够，实在太难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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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的第一个板块名作“金石寿”，展示多件甲骨、青铜器与玉器。特别定制的三角形的展柜很有时尚感，但与古老的文物组合却毫不违和。甲骨文上的刻痕隽永清秀，2.1亿的西周青铜兮甲盘用文字记述让历史细节得以重生，但若将这些都抛却，光是想到几千年前的人们是以怎样的情怀记述下这些文明的痕迹，就足够感动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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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其喜欢永乐仁孝文皇后的那方玉玺。刘益谦说，他看这半边玉玺的时候就喜欢看残破的这一面。完好的一面是皇家的权威、尊严，残损的一面就像断臂维纳斯一样，让人无限遐想。帝王的尊严，皇朝的败落，精美与斑驳同在，那是时间的长河的缩影，而我仿佛听见了历史的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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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第二板块“器载道”自然是最为期待。一度登上拍卖史上最贵中国瓷器宝座的、2.94亿的北宋汝窑天青釉洗静静陈列在柜内的一方天地，它的釉如凝脂，千余年来开片层叠，却一如当年天青犹翠，可以说呈现了最极致的宋代美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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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1.63亿成交的乾隆吉庆有余玲珑尊、1.3亿的康熙五彩十二月花神杯、和吉美博物馆同属一对的粉地洋财鹤鹿同春如意瓶、雍正青花釉里红云海腾龙大天球瓶等等，无一不是值得一看再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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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篇章“思无邪”围绕宗教信仰，展出十一世纪至明清时期的八件佛教珍稀文物。记得以往展览曾在这条楼梯走道上看过许多画作与艺术品，却从未想到它可以开拓出如此具有氛围感的展陈。当佛像的文物后背显现出灯光投射出的佛像身影，当3.48亿港元成交的明永乐御制红阎摩敌刺绣唐卡出现在走道的尽头，站在它们面前，金线在昏暗灯光下流转的瞬间，仿佛被拽进了另一个时空。在本没有电灯的彼时，或者它们也曾正是如此出现在古人秉烛的视野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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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待万分的鸡缸杯在展线的后段才出现，虽然它不是刘益谦收藏拍卖价最贵的展品，却无疑是当时最受社会瞩目的一件。回想2014年4月8日，我在香港苏富比现场见证这只鸡缸杯拍出2.8亿港元的全过程，又在当晚赶回上海，来不及提行李，就前往上海电视台参加当晚新闻夜线的专题直播，一切都历历在目。那些年，正是中国艺术品市场最有憧憬的向上期，而这只鸡缸杯的轰动效应，无疑又将那全民收藏的大氛围再助推了一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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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将近尾声的展柜中，摆放着一整排青花赏瓶，是来自清朝历朝历代的，可以清晰看到其间发生的演进和审美转变，那是在传承中不断再生的文化生命力。看着那点滴的变化，心中也忽然感慨。从一件赏瓶到另一件赏瓶，我不过两个步子的距离，但这一步中又缩略了多少时间与空间。如当年明月的话，历史上薄薄的一页纸，翻过去，就是很多人波澜壮阔的一生。于是也更加意识到，眼前的这些文物不仅仅是物的罗列，更是无数生命的演绎，蕴含着无比丰富的情感和人生经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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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览的最后，光线终于在这里敞亮起来，照亮的是孔子的一句话语，“温故而知新”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，那些曾被帝王捧于掌心、被文人摩挲题跋、被匠人千锤百炼的器物，穿过时空隧道与今人重逢，这些物质的积累转化为文化基因的延续，也论证了其承载中华文化延续与永恒的内涵和能力。从帝王家到拍卖场，再到博物馆面向更多公众，从千百年前到现代，中华文明“生生不息”，那是时光的基因，在血脉中的苏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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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这生生不息的文明，也感谢这位慷慨的当代顶级藏家为观众献上的这场大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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